插画一词,也许可以解释一部分英国艺术史。法国绘画即使以叙述为目标,也极为谨严,而其色彩与素描,本身即有独立价值,可以单独欣赏。英国画则需要背景为依傍。荷加斯是画家而兼说教者,风土地形的作者,对绘图之外,兼作事实的纪录,洛赛蒂有赖于对但丁的热情,罕德乞灵于宗教,华兹不能丢开善恶。现代斯宾塞的作品,大部分应当作自传读,其难解即在于自传部分的暗晦,而不在于色彩与形式。
但英国画除了文学的或描写的成分之外,还有真情实感的诗的成分。英国艺术家决不以描写表面,描写有形世界的面目为满足。法国印象派对有形世界的关切,的确远过于拉斐尔前派。而且英国任何大作家,都不能如我们批评莫奈一般,以“徒具眼目”一语形容。英国艺术与众不同的气息,乃是重情调不重外形的浪漫主义。对于巴麦一流的作家,这种情形尤其显著。赛忒兰特的浪漫气息,甚至掩没了他观察精密的优点。忒纳的浪漫气息,曾经使罗斯金写了五大册《近代画家》,以证明忒纳还是一个目光最深刻的艺术家。康斯塔布尔倘没有对乡土的感情,使描绘入微的风景富有诗意,则他的自然主义也无足重轻。
浪漫主义专取某一片段,某一事故,某一情调,而加以强调,重视离奇,重视细节。古典主义牺牲细节,排斥离奇,而致力于综合,从特殊中发掘普遍。这是所谓“大气派”的秘密,英国艺术家很少领悟的秘密。故雷沃那陶的《最后之晚餐》有如一望无际,波滔汹涌的海洋,而斯丹莱·斯宾塞的《最后之晚餐》,注意砖墙上的每块砖头,仿佛微波荡漾的内湖。